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与世界握手
  作者:马晓辉 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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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■我要让二胡因为我而变得高贵,变得浪漫,变得美丽,变得灿烂,变得温柔,充满爱意

  很多人问我为什么学习二胡。

  为什么呢?我6岁起学琴。父母都是理工科的教授,我是典型的校园子弟。虽然我的爸爸妈妈从事的都是工科,但是他们对音乐的热爱、对文艺的推崇,真的是达到了“发烧友”的级别。

  从小我脑子里就有这样一幅画面:我爸爸指挥,我妈妈跳舞;我爸爸拉手风琴,我妈妈唱歌;我爸爸拉二胡,我妈妈在一旁打节拍……我父母对音乐的推崇、对艺术的尊重、他们热情和激情的基因都传递给了我,他们鲜活多彩的校园、家庭生活深深地感染着我。

  我家里有三样乐器:一把小提琴,一架手风琴,还有一把二胡。我首先选择的就是美丽而浪漫的小提琴,那时候我只有6岁。当时不像现在,小提琴还分为幼儿小提琴、少年小提琴和成人小提琴。我拉了几个星期之后,小脖子就拉歪了,驾驭不了它,我爸爸好像也教不了我,于是就放弃了。第二个选择,我盯上了手风琴。手风琴的声音就像一支乐队,好丰富。我看爸爸拉手风琴,妈妈跳舞,那种感觉真好。所以,趁父母上班的时候,我就把手风琴端在腿上,拉啊拉啊,小腰也要拉断了。拉了几个星期之后,我还是放弃了。最后我以不屑的眼光看了看二胡。因为没东西玩了,那怎么办?好吧,那就拉二胡吧。就是这样一个非常偶然的机会,我甚至是不情愿地和二胡结伴成长了。

  我6岁时,父母所在的唐山铁道学院南迁到了四川峨眉山脚下,改名为西南交通大学。我在那里上的子弟小学。13岁那年我考入上海音乐学院附中,所以我也是新上海人,真实的北人南迁。可能正是这种多元因素的作用,使得我对多元文化拥有一种开放的心态。

  18岁那年,我考入了上海音乐学院本科,在学校里担任播音员和音乐节目主持人。走在学校里,经常有人猜,你是拉大提琴的吗?我回答不是。那你是弹钢琴的?我说也不是。那是声乐系的?或者是吹长笛的?我说都不是。他们问,你到底是哪个系的?我说我是民乐系的。话一说出口,感觉就好像已经低人一等了。当我再说,我是拉二胡的,对方那个眼神真的是非常伤自尊。但是我不会跟同学们去辩论,虽然心里很愤怒,很委屈。我想,二胡有什么让人瞧不起的?我就是爱二胡。一种乐器的高低贵贱,不是以它的长相决定的,而是以它的气节和内涵决定的。今后我一定要为推动二胡艺术的发展尽我的力量,不仅要让二胡在中国有一席之地,还要让它在世界上有一席之地。我要让二胡变得高贵,变得浪漫,变得美丽,变得灿烂,变得温柔,充满爱意。

  ■二胡与钢琴的对话,其实是表现了中国的音乐以敞开、学习、交流的胸怀面向世界的姿态

  毕业以后,我被分配到上海民族乐团。1996年10月的一个偶然机会,我在上海音乐厅演出,拉的是一首由河南豫剧改编的河南小曲。这首作品的演奏方式,除了借鉴小提琴左手揉弦的方式以外,还加入了大幅度的压弦、弓法,综合了很多其他方式。当时在观众席上有一位来自德国的钢琴家,他看这么一个稚嫩的小女孩,拉起二胡来生龙活虎,很有表现力,而二胡看上去那么简单,怎么一会儿颤音一会儿拉弓,有那么多的招数,他感到震撼。他本身也对中国文化和中国音乐非常喜爱,他弹的《春江花月夜》,非常优美动听。在我演出结束后,他就找到我,说想和我合作,我同意了。

  其实,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,二胡和钢琴的合作是很常见的,比如《三门峡畅想曲》、《豫北叙事曲》等等。但是钢琴一般是处在伴奏的地位,二胡和钢琴对话的形式确实没有。我想,钢琴被誉为西方“音乐之王”,二胡也算是“民族器乐之后”,这样来一个对话也挺好。后来,在9天的时间里,我们抓紧时间邀请著名的作曲家杨立青创作了两首作品,一首是瞎子阿炳的《听松》,另外一首是新疆风格的《葡萄熟了》。排练《葡萄熟了》时,因为新疆乐曲风格中既有东方又有西方的韵味,节奏感比较容易掌握。可是当排练到《听松》时,那就惨了。我得一句一句跟这位德国钢琴家解释,那种紧打慢唱的感觉他一时间找不到。在不断沟通中,最后《听松》成为他最喜欢的作品之一,也是我们合作的保留曲目。

  1997年,我应这位音乐家的邀请前往汉诺威的一个文化沙龙进行了表演,我们展开了一场形似二胡与钢琴间实则中西音乐间的对话。这场演出规模虽然很小,现场只有80位观众,但是留给我的印象很深刻,它改变了我对二胡的认识。过去对二胡,我只知道我很爱它,知道它很美,但是找不到恰当的语言来形容它的美。后来西方的听众对我说,二胡这种乐器太有灵性了,很像你们中国人,外表很低调,但内在充满了张力和智慧。

  二胡和钢琴的对话,可以看作中国民乐在与这个世界握手。这是什么意思呢?握手是东方人,特别是中国人的一种礼貌,因为我们中国人一见面就握手。所以,二胡与钢琴的对话,其实是表现了中国的音乐以敞开、学习、交流的胸怀面向世界的姿态。同时,我个人认为二胡又是一种充满亲和力、感情细腻、充满内在张力的乐器,在不经意间,它的声音就会钻进你的心灵,钻到你的神经末梢,把你打动。用这么一个乐器来与世界交往,是再合适不过的了。

  ■一根弦像天,一根弦像地;一根弦是东方,一根弦是西方。这个弓就像“道”,是天地之间的牵连,是东西方文化之间的桥梁

  很多人听我拉二胡,都曾掉过眼泪。有人说,二胡是个悲凉的乐器,听了就要掉泪。我说掉泪不仅仅是因为悲伤,感动了也会掉泪。比如,你陷入爱河、感受幸福的时候,也可能会掉泪。所以在这个过程当中,我对二胡的定位就是要把二胡的亲和力表现给世界。

  二胡曾经是由中东通过丝绸之路传入中国的,1500年之前它受到了多元文化的熏陶和洗礼。在中国有一个胡琴家族,有30多种乐器,二胡是其中比较常见的一种。弦乐器传到西方就成为了小提琴,因此很多西方人称二胡为“中国的小提琴”。我想,二胡只有两根弦,一根弦像天,一根弦像地;一根弦像我们的逻辑,一根弦像我们的情感;一根弦像你,一根弦像我;一根弦是东方,一根弦是西方。这个弓就像“道”,是天地之间的牵连,是东西方文化间的桥梁。

  在与世界不断学习、交流和碰撞的过程中,我懂得了什么叫谦和,知道了自己的知识还很浅薄,也在这个过程中慢慢找到了自信。所以,现在当人家问我演奏什么乐器的时候,我会说,我演奏的是二胡,我为之而自豪。

  从1989年起,我开始有机会出国交流。但开始几次,都没找到感觉。后来,我带着愉悦、快乐的心情去进行音乐的碰撞,一会儿与巴洛克时期的音乐碰撞,一会儿与交响乐队碰撞,一会儿与古钢琴、爵士、南美洲的探戈、布隆迪的大鼓等碰撞。人家就说,你是不是想向世界证明二胡无所不能?我说不是,但是当你愿意去碰撞去尝试的时候,你总是能够找到办法和途径。

  在音乐当中,你真的会感觉到文化差异,而且表现方式也是各不相同。但是作为人,对真善美的渴望和追求是一样的。我找到了这个角色,用我的二胡,从情感、爱意上用音乐去感动这个世界。在这个过程当中,我也受到了很多的鼓舞和鼓励。有一次,著名指挥家祖宾·梅塔听到我的演出,觉得非常好,于是请我去给佛罗伦萨大剧院的音乐家们作了一场讲座音乐会。就是这些音乐名家的不断鼓励,慢慢增长了我的自信。也是他们对二胡的尊重和推崇,让我更加珍视我们的中华文化、中华艺术。

  有人说,晓辉你再这样碰撞下去的话,有没有可能“洋化”了,中国味不浓了?我说不可能,因为我的定位就是立足于中国、立足于上海,背靠中国,放眼世界。

  (作者为文艺系统党员,本文原载2012年10月12日《解放日报》)